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们又出发了,今天的目的地是后坡小学。 后坡村离坦达约有十几里地的路程,迎风坐在三轮车驾驶位旁的副座上,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是冬日清冽的冷风,而头顶与眼前则是清澈的蓝天与连绵起伏的山岭。 我惊叹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这片土地上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似乎都是透明与纯静的,透着某种神奇与灵气,让你不自觉地想要亲近与融入。 但我知道,生活在这儿的人们却不会与我有相同的感觉,他们首先要考虑的,只是最简单的生存吧。 这样一路感慨与惊叹着,直到三轮车在几孔看起来相当破旧的窑洞前的空地上停下来。 我从车上跳下来,问正在熄火的小红:学校就在附近吗? 他笑笑,回头向我指了指背后那几孔破破的窑洞。 那几孔窑洞?我转过头去,无法形容自己在刹那间的那种惊诧……那些窑洞,就是我要找的学校吗?我感觉思维有些困难起来。无论如何也不能把眼前这些景象与一个学校联系在一起。 眼前是并排着的三孔窑洞,我想,与其说它们是窑,倒不如称为洞或许会更确切些。靠左边的那孔窑,已切切实实恢复了洞的本来面目,嵌套的门窗早就不知道何出去了,剩下一个黑黑的洞口,可以依稀看得见,里面堆放着一些干柴与杂物。中间那孔窑,相对来说还有些住人的信息,必竟,门窗齐全,窗户用白纸糊得很严实,门上还挂着一个门帘,虽然那门帘也已破得不成样子了。我想,这间应该是老师的办公室吧。而最靠右边的那孔窑洞,一定就是学校的教室了,它比左边那个洞看起来要好一些,至少,有门框和窗框,虽然窗户上,也仅是用几根粗细不一的棍子横在窗框上边。许是听见车响,从棍子后隐约露出几张孩子好奇的笑脸来。 这儿是后坡小学,在此任教的史光明老师正在上课,听见外面的响动,他从属于教室的那个窑洞里钻了出来,再把我们让进中间的那孔窑里。 一进窑洞,我就发现,这个办公室的布置与整个学校的环境真是搭配的协调极了----一样的简陋、一样的让人触目惊心。 一张已破得不成样子的书桌和椅子,土炕上一张破席子上的一卷铺盖,连着的土炕的锅台上一些锅碗灶具,除了这些,这个家里就再也看不见其它东西了。那一刹那,我真的惊异于人的生存需求,居然可以简单到如此。 从窑后边的一个角落里提出半袋子又青又小的苹果,史老师将它们一下子全都倒在了炕上,他说这是村里人送来的,让我们捡大的吃。 坐在炕沿上,史老师给我讲他的教学生涯。 79年参加工作,85年从代教老师转成民办老师,97年时转成正式教师。在此间,为了转正,他前后拿了三回师范文凭。 第一次是考上一个地区办的"民办教师学习班",考上后念了两年,却在最后没有通过毕业考试,只拿了个结业证书回来了;第二次念得是一个函授班,花了不少钱念完后,县教委却不承认这个文凭;直到第三次,又念了一回"民师班",这次顺利毕业,赶上了97年的转正。 对于现在的生活现状,史老师很满意了。他说这儿的条件虽然差些,但山里学校,哪儿都一样,并且这个学校离他住得村很近,农忙时还能多帮家里干点活。并且,转正后他每月能拿到500多块的工资,应当说是很不错了。收入多,支出少,在村里每年的开支是很有限的,这几年年景不好,买白面要花一些钱,除了这些支出,也没有什么更大的开销了。 我问他,孩子读书不需要花钱吗?史老师说,他有三个孩子,最大的女儿在坦达中学念初二,一年有四、五百块钱就足足打发了,小女儿在他们村里念小学,花得要更少,一学期只要几十块钱就行,而最小的儿子才两岁,还没有到花钱的时候。 史老师跟我算了一笔帐,他说他每月最少可以攒下两百元,一年就是两千四百元,十年就是两万四千元,二十年就是近五万元,那时他的儿子也长大了,不管是念书还是娶媳妇,就都不用太发愁了。谈到这些美丽的远景,史老师的脸上洋溢出一种真实的幸福。 我不敢苟同他的这种鸿远的计划----因为在他的计划里,只有他两岁的儿子,却没有他正在上学的女儿。但使我最惊异的不是他的计划,而是他毫无伪饰的坦率,他们是能这般坦率于自己的这种落后与偏见的观念呢?还是或者说,他们跟本就没有认为他们自己的观念实在是很落后与腐朽了? 对于他所教的这群孩子,史老师说,村里人,能读成什么样子呢?能念多少就念多少吧,尽力了就是。 我想说些什么,又想不起要说些什么。 在窑洞里坐得时间久了,会有一种压抑和郁闷,乘着史老师与在一旁的小红开始津津乐道地谈起那辆停在外面的三轮车,我轻轻走出那间窑洞,来到隔壁那间所谓后坡小学的教室里。 这个窑洞教室里,在刚进去的那块空间里横放着两排桌子,一共有十一个孩子在这里读书。我手中端着的相机让这些孩子们非常欢呼雀跃,镜头对向哪里,都能引起兴奋的欢叫。 旁边,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女孩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襟,她抬起她美丽的大眼睛,对我说:"给我照吧,给我照吧。" 我低头看着她,对她说,那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呢?她歪着头认真想了想,才说, "嗯,一个书包,一支油笔(原珠笔),和毛毛一样的带香味的橡皮,还有,还有……新课本,还有……" 周围的孩子在一旁吵起来, "问我吧,我知道,问我吧……", "我也喜欢一支油笔,还有……", "我最喜欢照像了,给我照吧……" …… "好了好了,大家坐好,都给照,一人一张。" 我举起我的相机来,在显示屏里,让我感觉惊讶的是,对着镜头,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向我兴高彩烈地举起两根手指----做出那个标志着胜利的"V"形手势。大概是从电视里学来的吧,我想,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清楚那个手势的真正含意。 按下快门的刹那,我在心里真心地祝福他们,祝他们能在这样艰苦的学习条件下,为自己取得最后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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