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上，从车窗往外望去，眼前是一片被积雪覆盖的山岭沟壑,在冬日清冷的空气里，显得寂寞而且苍凉。
今天是2002年1月24日，离春节还有二十多天，这个时候，该是各个学校的学生在紧张地准备迎接期末考试的日子，然而，地处山西省贫困山区大宁县太古乡的太古中心小学的孩子们，却不得不在这紧张的备考阶段，每天分半天时间用来抬水，剩下的半天才能用来安心复习功课。
车走到行程的一半时，车窗外的风忽然大了起来，虽然坐在车箱内，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将头往厚厚的羽绒服里缩了缩。我在想，那些孩子，此时，也许他们正抬着一桶沉重的，冰凉的水走在陡峭的山路上和这冬日寒冷的风里……
车到太古时，天已几将黑了，只好先寻老乡家住下。
老乡家恰巧有一位十一岁，正在念小学五年级的小女孩，名字叫虹虹。我问她是不是每天上学去都要抬水，她点点头，想了想之后又补充：前几天下雪路滑就没有去。我问她抬水累吗，她眨眨眼，迅速跑到屋角拿出来一个看上去有二十斤左右容量的塑料壶说：我不抬水，我用这个提，不累。
一
学校上午抬水，下午上课
山里的作息时间与城里有些不同，小女孩虹虹早上才六点多就起床了，她说学校六点半要跑步、做早操，七点开始上早自习，到八点半放学，吃过早饭后九点半才上上午第一节课。
虹虹早自习放学回来后说，老师交待村里的走校生，记着从家里拿一个塑料壶或水桶，上午上完第一节课后下沟去抬水，四年级抬一趟，五年级抬两趟。虹虹拿了一个塑料壶和一个铁皮水桶，她说是"给住校生拿的。"
上午十点，我在老乡的指点下从村里往孩子们抬水的沟底走去。
我没想到去沟底的路会有那么陡，多是倾斜有三十度的坡路，陡峭处足有四十五度的坡度。我颤颤兢兢地使自己能在这样的路上平衡住自己的身体，再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脚步，这样才能使自己不至于在这样的陡坡上因为惯性的冲力而滚下山去。
还没走出几步，倒有背着壶抬着桶的学生从后面涌来了，看来也就是十多岁的孩子，但他们的步履比我要敏捷、矫健得多，奔跳着，笑闹着从我的身旁呼啸而过。而此时，我的蹒跚在他们面前显得更是尴尬与惭愧了。
感觉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了，但还是看不见沟底，我开始对自己有些气馁起来，往下走已是如此，往上走呢？这样一想，更是觉得两腿发软，一步也无法再向前挪了。
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在路边站住脚，想要歇息一下的时候，正好碰上了随孩子们一同下来抬水的史瑞平校长及几个年轻的老师。
史校长看见我及我手中的相机时显得有点尴尬，但因为记挂着孩子们去沟底取水时的安全，他只是浅浅与我打了个招呼，便留下一个叫红霞的女老师与我相陪，急匆匆往沟下走去了。
与红霞老师相扶着继续往下走，路的险峭集中了我全部的注意力，此时，努力使自己在这样的山路上平稳且安全地下行，就是我最大的成功了。
我的速度实在是很慢，还没走到沟底，已有孩子抬着水桶在往上走了。他们在我身边经过时，幼小的身体在沉沉的水桶的负重下还有些摇摆，稚嫩的脸上挂着和他们的年龄不相称的坚韧和努力。我努力使自己站稳，掏出数码相机，当从显示屏中看着他们摇摇摆摆的背影，在按下相机按纽的那一瞬，我的泪终于"哗"得般便淌在了脸上。
终于走到沟底时，我看了一下时间，这一段路，我走了有两小时23分。
沟底有一股长年不涸的地下泉水，被村民们在周围用石头垒成长方型的池子，使之看起来更象一个水池。水池的三个周边砌得有半人高，一边则用几个石阶铺着，供人们取水时方便。因为天冷，石阶上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人蹲在石阶上往下取水时，我总忍不住担心，会不会不小心滑进那个冰冷的水池里？
几个年轻的男老师在石阶边帮学生从水池子里往上提水，也有等不及的男生，自已跪在石阶旁往下去提，取上水的孩子就默默抬着水桶或提着水壶往山岭上的学校走去。此时，在山岭间的蜿蜒小路上，一时晃荡的全是些抬着水桶上上下下、摇摇摆摆的幼小身影。
我问站在一旁用沙哑的嗓子哟喝提醒学生的史瑞平校长：
"这样让孩子们抬水有多长时间了？"
史校长说："有一个多月了。"
"天天都这样抬？"
"下雪路滑时就不敢让孩子们下来了。"
"这样陡的路不会有危险吗？"
"危险？"史校长无奈地笑了笑，"谁不怕这些娃娃们出个啥事呢？出了事谁又能负起责任？可学校没有水吃就一天课都不能上，有什么法子，做为校长，我就只能让学校的半数老师都紧跟着来，看好孩子，还好，这一个月也没出什么事。"
"不耽误学习吗？"
"怎么能不耽误呢？下星期就期末考试了，学生还要天天上午抬水，下午复习，可不抬水怎么办？全校百十个师生要吃水，不抬水就只能停课了。"
我无言……
从沟底往岭上走的时候，双腿象灌了铅似的一样沉。一路停停歇歇，看着身旁抬着一桶桶沉沉的水的孩子们，他们有的比水桶高不了多少，也在努力地向上走，还要小心翼翼保持平衡，才能使水桶中的水不洒出来……看着他们，我能感叹些什么呢？这条路，我也许只需要走一回，而他们，却不知要走多久……
二
自来水工程让孩子们没水吃
回到学校时，已是近下午三点了，是太古小学开饭的时间。刚从沟底上来，我看见许多老师用一个盆里很少的半盆水洗了手，但红霞老师却特地给我倒了大半盆水，我却如何都不忍把手伸下去。只是半盆水呵，但我却从那水中看到了孩子们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他们在说，那是我跑了一上午才提回来的一壶水啊！
老师们都去社上领饭了，为我的午饭问题，史校长却很是难为了一下，他怕我吃不惯学校灶上的饭，最后想了想说：我去买两包方便面和几根火腿肠，在红霞办公室的炉子上给你煮上吃吧。从他郑重的语气里，我知道这已是他们很高标准的招待了。
吃过饭，在史校长的办公室里，我问起孩子们的抬水，"孩子们抬水有一个多月了，那么在这以前呢？学校是如何解决用水问题的？"
史校长很沉默，他问我，这事情登了报后，会不会给县里及乡政府的工作带来压力呢？
"他们再把压力转向学校，孩子们的吃水问题还解决不了，以后就更难了。"史校长有些忧心冲冲。
后来，在我们一下午的谈话中，我知道了如下情况。
事实上，在今年以前，学校的用水虽不能彻底解决，但基本上还是能够保证的。
太古村有一百多户人家，地处一个山岭的背脊，因为缺水，日常人们吃水就是在自家院子里挖几口旱井，旱井肚大口小，可以在夏季收集下雨时的雨水，雨水在旱井里经过沉淀，就可以当生活用水来吃了。如若遇上旱年，旱井里储存的雨水不够用的话，村民们就用驴子驮两个特制的木桶，到离村里有六七里地远的一个沟岭底下驮泉水来吃。
太古小学学校校园里也有一口旱井，但一口旱井所能收集的水，供一户人家吃水还可以，全校二百多个师生要吃水，一口旱井是绝对供应不了的，学校的用水，基本上还得依靠村里的水泵。
水泵是村里早些年公社化时候"引水上垣"时的一套抽水设备，这几年由于水泵老化，维修及维护费用都很高，村里承担不起，便将其承包给私人。水泵时坏时好，偶尔从沟底抽水上来时，便存在一个蓄水池中卖给村里的农民，抽上来的水一担要卖到三毛钱，村里从大多嫌贵而不肯买，这些水就大多卖给了学校和政府机关。
有水泵在时，学校抽一次水存进学校的旱井里，就能用好多天，即使偶尔有抽不上水的时候，学校组织学生抬上几天水，也无大碍。
但今年年初，一场"自来水工程"却使学校彻底没有水用了。
"自来水工程"本是好事，由政府拔款和民间集资两项结合，给用水困难的乡村建造自来水用水工程。
据说太古的"自来水工程"是由省水利厅直接拔款60万，由县水利局直接承建的。
于是，村里早该退体的旧水泵也因"自来水工程"在村里的开始实施，而彻底退休了。"自来水工程"轰轰烈烈干了半年，却在最后送水到户时发生了资金短缺。主水管只从蓄水池那里铺伸到村头的学校和几个机关大院，村民们要拉水管到家，还要交每户200元，再每个人口120元的集资费，算下来平均到每户要一千元左右。一千元相当于这里的老百姓一家人一年的总收入了，所以，村里没人愿意交集资款，
"自来水工程"就这样搁浅了。
而即使拉到学校和几个机关院子的水管，也只是在工程验收竣工县领导来视查时放过一回水，再以后，"自来水工程"就彻底成了一个摆设，再没有抽过一滴水上来。
而学校，却因此次的"自来水工程"而彻底断了水。旧水泵拆了，新的"自来水工程"送不上水，学校不如家户，每天的用水量很大，旱井里存的水吃完了，去抬乡政府院里旱井里的水，乡政府院里的水也用完了，只好组织学生下沟去抬水。
于是，半天抬水半天上课的就成了这个学校使学生能正常上课的唯一方法。
三
学校的忧思，谁能救救我们的孩子
史校长对我说，这一个月，他为学校的吃水事情快要愁死了，打电话到水利局，却叫不来抽水的人；反映到乡政府，乡政府也没有好办法。天天让学生去抬水，耽误了功课不说，万一出了事情，谁又能负起责任？
眼看这个学期要完了，再坚持几天考完试，学生就该放假回家了。可明年开学呢？不开学不行，一开学就得半天上课半天抬水，且不知要抬到何时？等自来水工程完全竣工吗？眼看一千元左右的集资费，村民们是绝对也不可能交出来的，没有钱，工程就继续不下去，那么，这些孩子们呢？就要这样一直抬水抬下去吗？谁能给这些孩子的明天一个希望？
1月25号清晨，当我坐车准备要离开太古村的时候，史校长匆匆从学校赶来为我送行。他递给我一封信，说他想过了，要彻底解决孩子们的用水问题，等不是办法，政府有政府的困难，他想，若是学校有六、七眼旱井的话，就可以从跟本上解决学校的用水问题了。为此，他写了一封信，看社会上有没有公司或个人愿意帮助学校，给学校校园里打几眼旱井，解决孩子们的用水问题。
汽车开始行驶的时候，我打开了手中这封沉甸甸的信：
谁能救救我们的孩子
尊敬的社会各界人士：
我们太古中心小学，有师生230余人，其中寄宿师生150人，每天生活用水需1.5吨，长期以来，用水问题得不到彻底解决，加之久旱缺雨，仅有的一眼旱井只能维持雨雪天使用，无奈只得组织全体师生每天到六七里外的深沟里去提水，我们的学生最大的只有十一、二岁，小的才八九岁，坡陡沟深，累的孩子们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往返一趟需两个小时，既伤害孩子们的身体，又影响了教学。在提水过程中，倒湿衣服者有之，摔跤扭伤者有之，更为甚者，有的孩子不小心掉进了水坑里，虽未造成严重后果，但这不是长远之计。
多年来，我们学校得到社会各界的大力支持，县教委近年为我校修建了两排教室共十间，乡政府支援了五眼窖洞，解决了学生的宿舍问题，邮电部（信息产业部）为孩子们捐赠了书包文具和衣服，使广大师生感受到了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但是我们的经费严重不足，困难重重，师生的生活用水无力解决，成了影响正常教学的头等大事。
为尽快结束这种下沟提水，从长计议，我设想在校园里打旱井六眼，硬化校园，防渗集雨，从根本上解决我校的生活用水。硬化校园900?，需资金9000元，每眼旱井1200元，需7200元，总投资16200元，我殷切期望社会各界伸出友谊之手，援助我们，救救我们的孩子，关爱我们的明天。

太古中心小学
校长：史瑞平
2002年元月25日